女主播講述直播故事:月入兩三萬 爸媽上線支持
在方正證券的直播研究報告中,畫了一張三角形圖表,最底部是人類最基本的生理需求,報告里解釋為獵奇和窺視,得出的結論是:“直播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用戶最基礎的生理需求”。...
在方正證券的直播研究報告中,畫了一張三角形圖表,最底部是人類最基本的生理需求,報告里解釋為獵奇和窺視,得出的結論是:“直播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用戶最基礎的生理需求”。
網絡主播
一
手機屏幕里的女孩看起來很隆重,她戴著淡灰色的假發(fā),假發(fā)上歪別著一頂白色蕾絲邊的發(fā)飾,中間是一大縷棉絮般的羽毛,一眼看過去像是一頂奇怪的帽子。女孩那張本就不大的臉,被假發(fā)的波浪卷邊蓋住了一大半。她正使勁對著屏幕笑,粉嘟嘟的嘴唇,粉色的臉頰,但更引人注意的是她那雙汪汪大眼,經過化妝,眼睛已經有些大得不成比例。
她看起來很冷。三月底的北京已經停止供暖,她只穿著一件粉色吊帶裙,胸口露出一道深深的溝坎,看起來很是單薄,以致于她露出的牙齒一直微微顫抖。
不笑的時候,她對著屏幕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。她喜歡重復別人的問題,然后提供答案。比如:“這是在干嘛?哦,這是我的芭比妝。”有時候她在和身邊的某個男士聊天,男士也許坐在鏡頭邊,我們看不見他,但能聽見他的聲音。背景音里,還有各種不知從哪兒傳來的音樂。
當屏幕顯示有人送了女孩100多玫瑰,她興奮地沖著屏幕大喊:“謝謝你的花,麻煩一會出門左拐到樓下的房間去,也幫我們的二號機位送個花。”
玫瑰花,是這款直播軟件中最便宜的一種禮物,9個寶石能買到一朵。貴的禮物有跑車,價值19999個寶石,游艇29999寶石。別墅是禮物中最豪華的,需要99999個寶石,花費人民幣1400元左右才能換取一套在屏幕上出現三秒鐘的別墅。
這是我第一次使用手機直播軟件,女孩說的話讓我有些糊涂:“樓下直播間?”“二號機位?”
我決定先退出她的直播間。這款手機直播軟件和微博、朋友圈一樣,都是下拉似的,唯一不同是,它并不是根據時間來確定順序,而是根據直播的熱度。直播間在線人數最多的排在最頂端。剛才的芭比女孩排在第一位,我往下刷,點開排在第三的直播,點進去發(fā)現還是她。但和剛才的直播略有不同,剛才是她的正臉,現在是個側臉。女孩時不時會扭過頭來,沖著這個屏幕露齒笑——原來這就是她說的“出門左拐樓下的二號機位”。
我接著往下拉,進入一個叫happy牛爺的直播間,他的照片看起來胖胖的,完全不是以顏值取勝,卻吸引了一百多個人在工作日的下午同時觀看。
身材龐大的牛爺正坐在一張寬大的老板椅上——確切的說,他正仰躺在這張椅子上睡覺,面前是張大桌子。我看了一會,他并沒有要醒來的意思,卻不斷有人給他點贊、送禮物。當我正要退出時,牛爺突然醒過來了,坐直身子,調整姿勢,對著屏幕說了一句:“有空我也開車去北京玩玩。”地道的東北話。說完,他繼續(xù)靠在椅子上,眼睛斜看著屏幕,似乎又準備入眠。
另外一個直播室的女孩,正扶著頭和大家分享自己最近的經歷。女孩聲音很好聽,語速很快,正在講有人想挖她去一家新公司,但每個月才幾百塊錢,收入太低了,她覺得現在的地方很好,老板也很好。女孩變著花樣講這個故事,努力不落下任何細節(jié),同時加上許多充滿感情色彩的評論,似乎她和我們所有人都是密友。
當天晚上,當我女主播講述直播故事:月入兩三萬 爸媽上線支持女主播講述直播故事:月入兩三萬 爸媽上線支持再次點進芭比女孩的直播室,她人不見了,椅子上放著一塊硬紙皮牌子,上面用簽字筆寫著一行字:“主播出去吃飯了”。但這個空無一人的直播間卻還有幾百個人來來去去留守等待。
芭比女孩是這個直播軟件排名第一的主播,叫B小酥,這天晚上,她的紙皮牌子至少代替她直播了兩小時。
二
光圈直播在2015年12月上線,隨后立即開始四處物色主播人選,當有人把芭比裝女孩B小酥的照片遞給李艦時,他開玩笑地說:“長得不行,但剛起步,我們就寬進嚴出好了。”李艦是光圈的首席內容官。
剛上線時,光圈的招募條件是好玩、有趣。招募來的主播們在這里并沒有保底工資,收入全靠用戶打賞,打賞的禮物按照價值折算成現金,平臺收取其中的55%,剩下的45%是主播們的收入。
B小酥在光圈排名第一,這個排名的依據就是打賞的收入。在光圈內部,提到B小酥總會介紹她的來頭:人民大學商學院的在職研究生,同時還在進修和君商學院影視班。另外那個在直播中分享自己被挖經歷的女孩,是北京外國語大學的在校女大學生。言外之意是,她們的學歷都不低。
B小酥在12月份底開通光圈直播,成了最早一批用戶。她每天晚上11點上線,直播的地點就在她北京的家中,客廳墻上掛著一副畫,畫上歪歪扭扭地寫了一行英文:“you should put something really great here。”B小酥就坐在這幅畫的前面。
如果詳細分解視頻直播的技術步驟,它需要:一、采集影像,二、網絡同步上傳,三、云端服務器儲存,四、分享給更多人。但對于B小酥來說,這些近幾年才突破成功的復雜技術,只需要分解成幾步:一、把手機架在茶幾上,可以讓自己的手不那么累,二、打開光圈軟件,點擊直播,找好角度,三、開始盯著屏幕等著有人來。
剛開始的一個月,每次直播只有幾個人進來看看,B小酥看到人來了就熱情地打招呼,喊上對方的網名。如果某個夜晚同時有十三四個人在觀看她,她就會很激動:“這么多人在!”
她盡量表現得很自然,她確實也找不到緊張的理由。在她面前的,是一個個虛擬名字,并不是真實的面孔。
這些隨便看看的觀眾們,某一天可能會突然好奇,打出一行字:“主播笑起來好好看!”“主播哪里人?”B小酥回答:“主播笑起來好好看,謝謝!”“主播哪里人?主播是河北的。”慢慢的,就開始聊了起來。很多時候,觀眾的問題只是簡單打個招呼:“你吃飯了嗎?”“你什么時候去睡覺?”
每天晚上,B小酥一連直播三四個小時。為了打發(fā)時間,她偶爾會玩玩牌。她擺上兩張牌,讓網友挑一張,和她比大小,網友輸了給她刷禮物,B小酥輸了就在臉上劃線。后來,她直播室的人越來越多,許多人同時要和她玩,有時候要一連擺上六張或十張牌,她開始緊張,害怕自己會輸得滿臉是道道。
三
我第一次見到B小酥,是在北京霄云路的光圈直播辦公室,李艦的內容團隊在那里辦公。她很黑,很瘦,臉看起來更小,那天她抹了個濃艷的紅唇,看起來比直播里更成熟。李艦說:“那說明我們的美顏功能做得好。”
在光圈對用戶的調查問卷中,美顏功能是用戶呼聲最高的選項。光圈將美顏功能設置為1到5檔,不同程度的美化皮膚和膚色。但許多主播并不滿足美顏功能,她們還使用了專門的美顏手機。
B小酥也為直播特意買了美顏手機。她看起來只有20多歲,但“經歷豐富”,高中畢業(yè)從河北來北京學造型設計,有過幾年工作經歷,跟劇組給演員做造型,也偶爾拍拍廣告,開過淘寶店,打版設計過衣服。兩年前,她開始讀中國人民大學的在職研究生。
我猜不出她的年齡,這也是她最避諱的問題。“你哪年來北京的?”“哪年上的大學?”她都巧妙地避開。如果有網友在直播時問她:“你放的這首是張學友1993年的歌,那年你讀小學了嗎?”她一眼識破:“哼哼,你們休想詐我。”
她描述自己的現實生活并不無聊:忙著和君商學院的畢業(yè),人大在職研究生即將考試,還有一堆功課需要復習,每隔一天她需要去三里屯美黑,有許多新朋舊友要招待。她似乎不那么缺錢,并不需要靠直播來養(yǎng)活自己。
“一開始也是抱著好玩的心態(tài)來直播,就堅持下來了。”她說。
B小酥最長的一次直播,長達24小時,就在布滿攝像頭的光圈辦公室里。光圈召喚了平臺上最火的四個主播,要求他們玩時下最流行的游戲——撕名牌,然后搭車到市場上去買菜,回辦公室直播做飯。到了晚上,B小酥開著燈,開著直播,合衣睡了,凌晨醒來她發(fā)現還有40多個人在線看著她。
這也不是她唯一一次直播睡覺。有次在家里直播,她和網友們說,腰有些疼,想躺著聊,那天她一邊看電視劇,一邊和網友聊劇情。然后她不知不覺睡著了,兩三百人同時在線看她打呼嚕。B小酥醒來的時候,看到在線人數,也被自己嚇了一跳。她第一反應是跳起來關掉直播。
李艦說,那是光圈最火的一次直播睡覺。他特意把那次直播緩存收藏了起來。但大多數直播并沒有收藏的價值。在光圈的用戶調查中,“是否需要加設重播的功能?”用戶們都說,不需要,過去的就讓它靜靜過去。
B小酥的芭比裝直播,就這么靜靜過去了。“那天我從下午4點一直播到半夜3點,連續(xù)播了11個小時,累慘了。”她說:“你看得出那天我很冷嗎?我來了大姨媽,手里一直捂著一個熱水袋,不停地喝熱水。”
那次直播她準備得很隆重。為了幫自己的朋友“小火山灰”站臺,她買了三套衣服和假發(fā),花了一千多元,最后在直播當天選定了粉色的芭比妝和淡灰色的假發(fā),直播前又花了不少時間化妝。
一號機位就是小火山灰的號,二號是B小酥的手機。那天小火山灰賺了27萬光圈幣,相當于2000多塊人民幣,B小酥賺了13萬光圈幣。但這并沒有讓B小酥太興奮。
在芭比妝之后,她停播了兩天。“覺得挺難過的,我們這么用心準備,并沒有要求觀眾送禮物,但還有那么多人進來說各種難聽的話。”
四
遇到辱罵的人,B小酥通常的態(tài)度是置之不理,也勸其他網友不要去對話。但有時候她被罵急了也會諷刺:“我不拉黑你,路上有瘋狗咬我,我還咬回去嗎?”對方被激怒,她就會笑著說:“這位朋友,你已經處于情緒不能自控的狀態(tài),馬上你就要炸了。”
鬧得最兇的一次,是網友們集體喊“主播脫光”。B小酥說,好,給你們一個小時幫我光圈幣漲20萬我就脫,觀看者們開始瘋狂地送禮物,鮮花、嘴唇、游艇。那一晚,B小酥的賬戶上果真增加了20萬,她告訴在線的人,看好了,我要脫光了。她把客廳的大燈關掉,打開小燈,用手托著:“看,我托光了。”有人覺得有趣,有人大罵不守信,紛紛散去。
這事在平臺炸開了,其他直播間的主播們紛紛損網友:“哈,你們花了20萬去別人直播室看了一個燈。”
從那以后,B小酥準備了一張小白紙,有新人進來提要求,她舉出小白紙,上面寫著“B小酥就是我?。?!都會什么?會畫畫、做游戲、唱歌(但難聽)、不會脫衣、跳舞、站起身、看腿、也沒胸,總之,不約。”
B小酥開始挑著聊,找對味的人。有些人上來就問:“主播多大?”“主播有沒有男朋友?”“主播是不是處女?”她全都不理會。
第一波玩直播的主播們,幾乎沒什么收益,天天遇到這些糟心事,大多都退出了。但B小酥卻幸運地遇到了自己的忠粉——火機哥哥。
火機哥哥看B小酥的直播,會砰砰砰地砸禮物。在平臺剛上線之初,送主播十朵玫瑰已經算是大手筆,火機哥哥每天上線給B小酥送999朵,或1314朵,他還送出了平臺第一棟大別墅。那三秒鐘,平臺上所有主播和網友們聊天時都能看見系統(tǒng)提示:“火機哥哥送了B小酥一棟大別墅,這一定是真愛!”在真愛粉的支持下,B小酥一下子成了光圈排名第一的主播,火機哥哥也成了紅人土豪,他在光圈的貢獻榜排第四,花費了900多萬寶石,換算成人民幣,大約十三四萬元。
在現實生活中,火機哥哥是個公司高管。他登陸光圈的初始目的是公干,公司正在調研是否也趁熱做一款直播軟件,火機哥哥瀏覽了幾天就判斷這并不適合他的公司開拓,但他卻在光圈留了下來,陪了B小酥快半年。有時候他會對B小酥說:“剛開始如果不是進了你的直播間,可能我也不會玩到現在。”
他們成了微信好友?;饳C哥哥來北京出差,B小酥拉著小火山灰和他見了一面,雙方客客氣氣的,在線上保持親密,線下并不經常聯(lián)絡。就像火機哥哥在平臺的個性簽名:“我喜歡你,便為你撐起一片天,你是否喜歡我,那是你的事。”
像火機哥哥這樣的忠實粉絲還有好幾個,B小酥有時候會問網友:“你們?yōu)槭裁磥砜次夷兀?rdquo;大多人回答:“你挺有趣的。”“你很真實。”她還會問:“你們會不會介意女朋友是主播呢?”得到的答案是:“不能這么晚還在播。”
但B小酥并不在乎別人怎么看。她覺得主播和其他行業(yè)沒有任何區(qū)別。她爸媽知道她做了主播后,也表示支持。他們幾乎從來不限制她做任何事情。
爸爸充值了三萬寶石來助攻。他一上線就在平臺發(fā)紅包,全平臺都知道B小酥有個爸爸叫老畢,光圈新添了游艇的禮物,B小酥就撒嬌:“爸爸我好想看海。”老畢一連送了她三個游艇。老畢還客串她的直播,把閑談玩游戲的直播變成了經濟學講堂,網友們紛紛上來問:“岳父,你在干什么?”,聊到后面,網友們開始改口變成:“老師,你對中國未來經濟發(fā)展怎么看?”
2016年春節(jié)前,老畢幾乎每天都在B小酥的直播間里溜達,也會和B小酥的網友們聊天。有時老爸還會私下批評她:“你直播歪著身子,顯得不太尊重別人,姿勢不要太隨意。”
她癡迷著這一切。除夕夜,她躲在自己的房間里和網友聊天,零點的鐘聲敲響,她端著媽媽做的餃子直播吃餃子。她很驚訝,跨年夜竟然也有不少人在線看著她。
五
和B小酥見面后,我決定嘗試一次直播。我把手機屏幕對準了家里的玩偶,沒有設置任何封面照片——對“標題太重要,漲粉很美妙”的提示也置之不理。開始直播后,陸陸續(xù)續(xù)有人進來,我躲在一旁,不知道要不要說話。幾分鐘不到,房間里已經有70多個人,他們能看到就是一只玩偶,我不說話,他們也不說話,大家都很沉默。
然后有人開始點贊,我猶豫著要不要說謝謝。但我感覺他們只是在試探會不會發(fā)生點什么。點贊的人越來越多,十幾分鐘后,房間里還有90多個人堅持著。我想是時候發(fā)生點什么了,伸手關閉了直播。
作為主播,B小酥平均每個月能賺兩三萬,還慢慢開始有其他的商業(yè)合作。這是她堅持下來的理由之一。她在直播間里問網友:“你們?yōu)槭裁磥砜粗辈ツ兀?rdquo;網友們總是說,因為你比較特別。
B小酥也問過現實生活中的朋友:“你們會去看直播嗎?”幾乎所有人的答案都是否定。她說,如果她不是主播,也不會去看直播。她的觀察是:“有些人生活可能沒那么充實,我們生活中總要很多時間是要虛度的,我可能愿意虛度在發(fā)呆,他們愿意虛度在看直播。”
光圈的創(chuàng)始人張軼也不是一個會看直播的人。他的理解是,每個人都有窺探別人生活的欲望,在他給自己準備的創(chuàng)業(yè)案例中,挪威的火車直播最為有名。2009年,挪威廣播電視臺直播了一輛火車從卑爾根到奧斯陸的300多英里路程,這個無聊的節(jié)目直播了整整7小時,觀眾能看到的就是車廂內的場景和火車司機視角的車外景色。但挪威竟然有20%的人觀看了這個節(jié)目,它意外地挽救了電視臺頻頻下滑的收視率。